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創(chuàng)作的一首七律政論詩
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創(chuàng)作的一首七律政論詩
吳正裕
《文教資料簡報》1983 年第12 期刊載盛巽昌《毛澤東詩詞二首》一文,在《七律(有田有地吾為主)》的小標題下,文中寫道:1945年在重慶談判期間,“毛澤東同志一首七律詩傳抄甚廣。這里據(jù)上海1949 年3 月13 日《亞報》,并參照《新民報》的‘更正’,抄錄于后,以供研究參考:‘有田有地吾為主,無法無天是為民。重慶有官皆墨吏,延安無屎不黃金。炸橋挖路為團結,奪地爭城是斗爭。遍地哀鴻滿城血,無非一念救蒼生!
盛巽昌發(fā)掘出的毛澤東這首逸詩,不脛而走,引起了一些毛澤東詩詞研究者的興趣和重視。最早在1991 年,馬連禮主編的《毛澤東詩詞史詩論》附錄《毛澤東詩詞輯逸》,就按照盛巽昌提供的版本(以下簡稱“盛巽昌本”)收錄了這首詩。隨后,1993 年出版的徐濤編著的《毛澤東詩詞全編》、羅熾主編的《毛澤東詩詞鑒賞辭典》,1994 年出版的季世昌主編的《毛澤東詩詞鑒賞大全》,都按照盛巽昌本收錄了這首詩。自此以后,僅我所見就有20 多部毛澤東詩詞注釋本、解讀本、鑒賞本等,收錄了這首詩;但從標題、正文到寫作時間,多有異文和訛誤;并且對此詩的解讀,眾說紛紜,大都不符合作者的原意。近年來我試圖考證這首詩,先后到國家圖書館、首都圖書館、中國版本圖書館、上海圖書館,都未查到《亞報》,也未查到上海版的《新民報》,只有上海版的《新民報晚刊》,但在上面也未查到這首詩的“更正”。最近,尋訪到了曾在上海圖書館、上海社科院工作過的盛巽昌,承蒙他在上海圖書館細心地查閱建國前出版的報刊,不僅找到刊登這首詩的《立報》,而且找到較早披露這首詩的《大公報》,并托人給我捎來了上述兩報有關這首詩部分的復印件。據(jù)盛巽昌來信說,他發(fā)表在《文教資料簡報》上的文章,原文是《立報》,誤植為《亞報》;他文章中提到的《新民報》“更正”,據(jù)他回憶,所據(jù)僅是《新民報》某篇文章提到這首詩中“炸橋挖路為團結,奪地爭城是斗爭”一聯(lián),同《立報》上的文字不完全一樣,覺得表述得更好,又因《新民報》刊載的時間比《立報》要晚,于是他對《立報》上的此聯(lián)做了相應的“更正”!案币辉~可能是他所加,這是造成他在《新民報》上暫時未查到“更正”線索的原因之一,另一個原因是當時他在文章中未注明該報“更正”的具體時間。我認為,雖然這個“更正”暫時未查清,但是它一定是有依據(jù)的,因為這個“更正”的文字,同《大公報》刊載此詩的頸聯(lián)一字不差。
一、版本和見證
這首詩從目前搜集到的資料來看,大體上有四種版本。
第一,《大公報》披露的這首詩的版本(以下簡稱“《大公報》本”)。
王蕓生時任總編輯的上!洞蠊珗蟆,在 1947年4月22日第八版“世象雜話”欄目下,以《金城延安》為題的短文中說:“前年和談初啟,毛澤東氏于填罷‘沁園春’一詞后,尚有七律打油詩一首(曾載中國青年月刊),詩云:‘有田有地皆吾主,無法無天是為民。重慶有官皆墨吏,延安無屎不黃金。炸橋挖路為團結,奪地爭城是斗爭。遍地哀鴻滿地血,無非一念救蒼生!薄洞蠊珗蟆飞系倪@篇短文,不僅披露了這首詩,還表明這首詩曾載《中國青年》月刊。關于《中國青年》月刊, 1939年 7月創(chuàng)刊于重慶, 1946年 8月月刊社遷至南京繼續(xù)出刊。我在國家圖書館查到了這個刊物,從 1945年 9月一直查閱到 1947年 4月,未見這首詩的蹤影。遺憾的是,國家圖書館缺此刊 1946年 4月至 7月共四期。我托人在重慶、南京等地圖書館查找這四期,也未查到令人期盼的結果。我想有可能因查閱不細致而漏查了。近日,毛澤東詩詞版本專家宋蒼松,給我看了他收藏的“文革”期間由華南師范學院紅衛(wèi)兵組織編印的一個油印本,其中輯錄了當時流傳的幾首毛澤東詩詞,這首詩也被收錄了,全詩文字除了有兩個明顯的錯字外,與劉濟昆本完全相同。引起我特別注意的是,在詩后作了一條注,說明此詩原載《中國青年》。這表明此詩可能最早是刊載在《中國青年》的。
第二,《立報》刊載這首詩的版本(以下簡稱“《立報》本”)。
著名新聞工作者成舍我于 1948年前在上海創(chuàng)辦《立報》。 1949年3月 13日《立報》第四版以《毛澤東的詩》為題,在刊載毛澤東的《沁園春·雪》和《七律·長征》的同時,刊載了毛澤東的這首七律詩。這篇文章中說:“在重慶時,有人問他為什么不民主?要炸橋破路!他寫過一首七律作為答復云:‘有田有地吾為主,無法無天是為民。重慶有官皆墨吏,延安無屎不黃金。炸橋破路談團結,毀屋攻城是斗爭。遍地哀鴻滿城血,無非一念救蒼生。’”這篇文章指明了毛澤東寫這首詩的初衷,是為了答復有人關于“炸橋破路”的指責。
第三,劉濟昆輯錄這首詩的版本(以下簡稱“劉濟昆本”)。
香港學者劉濟昆在 1992年出版的《毛澤東詩詞全集評注·新版前言》中輯錄了這首詩,題為《七律·重慶談判》,全文是:“有田有地皆吾主,無法無天是為民。重慶有官盡墨吏,延安無屎不黃金。炸橋挖路為團結,奪地爭城是斗爭。遍地哀鴻遍地血,無非一念救蒼生。 ”劉濟昆輯錄這首詩沒有提供版本或稿本的出處,估計來自“文革”中紅衛(wèi)兵的傳抄件。據(jù)說,1966年秋在北京大學校園內(nèi)曾有大字報公布了這首詩,自此在全國各地廣為流傳。上世紀 90年代以來,研究毛澤東詩詞的有些出版物就受到劉濟昆本的影響,如這首詩的首聯(lián)出句“皆吾主”,尾聯(lián)出句“遍地血”,依據(jù)的就是這個版本。
第四,王奇提供這首詩頷聯(lián)的版本(以下簡稱“王奇本”)。
王奇曾任民革中央機關報《團結報》的總編輯,在 1985年王昆侖逝世后,他撰寫《重慶,一道沖破濃霧的閃電——論四十年前中國政壇的一件往事,并以悼念王昆侖同志》,載《新觀察》 1985年第 18期。他在文章中寫道:“中國共產(chǎn)黨中央主席毛澤東,豪情滿懷,揮筆寫下了‘重慶有官皆墨吏,延安無土不黃金’的雄聯(lián)!蓖跗骐m然只提供了這首詩頷聯(lián)的版本,卻深深影響了研究毛澤東詩詞的不少出版物,將這首詩頷聯(lián)中的“無屎”改為“無土”。
王奇已于 2011年過世,王奇本的依據(jù)已難以弄清。從團結報社了解到,王奇在 1923年出生于新疆, 1945年他沒有到過重慶。那么,他怎樣知道毛澤東在重慶寫的這首詩呢?從王奇的生平經(jīng)歷得知,他于 1951年 8月調(diào)到民革中央宣傳部任中央黨刊編輯室主任,時任宣傳部長的王昆侖成了他的頂頭上級。自此王奇曾在王昆侖身邊工作多年,王昆侖調(diào)離宣傳部后,王奇還常為他起草文稿,也曾去他辦公室和寓所面談。據(jù)團結報社兩位退休編輯推測,王奇能夠提供這首詩的頷聯(lián)版本,可能從王昆侖那里抄錄到了這首詩。這個推測也得到王奇兒子王焱(曾任《讀書》雜志主編)的認可。王奇寫的回憶王昆侖的文章說過,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,曾在紅巖村約見王昆侖、屈武、許寶駒等作竟夜之談。由此可見,毛澤東的這首七律政論詩在山城流傳,王昆侖應當是知情的見證人之一。
另一個對這首詩知情的見證人是胡繩。重慶談判期間,時任《新華日報》編委的胡繩,曾受到毛澤東的接見。 1996年筆者和馮蕙、李捷隨時任中央文獻研究室主任逄先知去胡繩寓所聽取他對《毛澤東詩詞集》書稿的審閱意見。當胡繩談完審閱意見后,筆者把從徐濤編著的《毛澤東詩詞全編》書中復印下來的這首詩,拿給他看并問他:這是不是毛主席的詩?重慶談判期間這首詩是否流傳過?胡繩看后毫不遲疑地回答說:這是毛主席的詩,談判期間流傳過,是“延安無土不黃金”,不是“無屎不黃金”。胡繩回答的三句話我隨手寫在筆記本上,至今留存著。他的見證,消除了我對這首詩的存疑。
綜上所述,從幾種版本的情況和知情人的見證,可以得出下列結論:一是在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確實創(chuàng)作了七律政論詩;二是這首詩當時曾廣為傳抄,有的抄了初稿,有的抄了修改稿,有的在傳抄中產(chǎn)生了筆誤,這是出現(xiàn)幾種不同版本的原因;三是幾種版本雖有異文,但大同小異,容易校訂出比較完善的版本。
二、對勘和校正
我從這首詩的標題、正文、寫作時間三個方面進行校訂。
第一,標題。
這首詩原是一首無題詩。劉濟昆本擬題為《七律·重慶談判》,這是最早的為此詩署明恰當標題的版本。隨后,出版的多種毛澤東詩詞注釋本、解讀本、鑒賞本,都由編者為此詩擬題,現(xiàn)在所見有“重慶談判”“憶重慶談判”“有田有地吾為主”“無法無天是為民”等標題。用此詩首句作為標題,是處理無題詩的慣用方法,但并不能表達此詩的主旨。擬題為《憶重慶談判》,不符合此詩在重慶談判期間曾廣為傳抄的史實。深入分析此詩的內(nèi)容和主旨,正如劉濟昆本,擬題為《重慶談判》是準確而恰當?shù)。第二,正文。將這首詩的幾個版本對勘,發(fā)現(xiàn)《立報》本可能是此詩的初稿,證據(jù)是頸聯(lián)出句“炸橋破路談團結”,正是作者對有人指責中共“炸橋破路”的答復,這也是他寫此詩的初衷。由于是信手寫下的初稿,未加推敲,頸聯(lián)中“炸橋”與“破路”語義相重,因“破路”包含“炸橋”和“挖路”;“毀屋攻城”用語略欠精當。首聯(lián)出句,《立報》本為“有田有地吾為主”,這應當是作者寫下的原文;《大公報》本和劉濟昆本此句均作“有田有地皆吾主”,如果把這句詩解讀為“有田有地都是我的主人”,這絕對不會出于毛澤東的筆下,“皆吾主”恐由“吾為主”錯抄而成。首聯(lián)對句“無法無天是為民”,幾個版本文字完全相同。頷聯(lián)出句,《大公報》本、《立報》本、
王奇本均為“重慶有官皆墨吏”,應當是正確無誤。只有劉濟昆本作“重慶有官盡墨吏”,“盡墨吏”均為仄聲,“三仄腳”為格律詩的變格,在毛澤東的格律詩中僅見“坐地日行八萬里”一句,因“八萬里”是地理數(shù)據(jù),故未拘平仄。“盡”字恐系傳抄者的筆誤。頷聯(lián)對句,《大公報》本、《立報》本、劉濟昆本均為“延安無屎不黃金”,這可能是本于作者的初稿;王奇本為“延安無土不黃金”,可以判斷為本于作者的修改稿,因有王昆侖、胡繩的見證。再說,用“無土”顯然比用“無屎”更恰當,因延安地處黃土高原,俗話說黃土變成金。頸聯(lián),《立報》本為“炸橋破路談團結,毀屋攻城是斗爭”,經(jīng)版本對勘和反復研究,判定這出于初稿。《大公報》本、劉濟昆本以及盛巽昌本均為“炸橋挖路為團結,奪地爭城是斗爭”,從遣詞用字可以看出,這是對初稿的修改,經(jīng)過琢句練字,達到了意足而語工。尾聯(lián)出句,《立報》本為“遍地哀鴻滿城血”,這應當是作者寫下的原文;《大公報》本為“遍地哀鴻滿地血”,劉濟昆本為“遍地哀鴻遍地血”,無論是“滿地血”還是“遍地血”,三字尾均為仄聲,“三仄腳”是作者輕易不用的,恐系傳抄者的筆誤,由“滿城血”錯抄而成。
第三,寫作時間。
這首詩原本不清楚寫作時間。毛澤東詩詞的注釋本、解讀本、鑒賞本等,收錄此詩時編著者根據(jù)自己的研究,自定寫作時間,現(xiàn)在所見大體上有“ 1945年”“ 1945年8月”“ 1945年秋”“1945年至 1946年間”等。根據(jù)我的研究,把此詩的寫作時間定為“1945年秋”是準確的,這也符合作者確定詩詞寫作時間的通常做法,即不清楚何月何日的標明某年或某年某季!洞蠊珗蟆贰读蟆房d此詩時都提到寫于重慶談判期間,胡繩也見證此詩在重慶談判期間流傳過,可以判定此詩最早作于 1945年 9月,最遲作于是年 10月上旬,因此可以認定寫作時間為 “1945年秋”。
三、解讀
通過對這首詩的標題、正文、寫作時間的校訂,此詩的全文是:
七律重慶談判
一九四五年秋
有田有地吾為主,無法無天是為民。
重慶有官皆墨吏,延安無土不黃金。
炸橋挖路為團結,奪地爭城是斗爭。
遍地哀鴻滿城血,無非一念救蒼生。
1945年 8月,在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結束時,蔣介石為了搶奪抗戰(zhàn)勝利果實,蓄意挑動內(nèi)戰(zhàn),但懾于國內(nèi)外要求和平民主的強大政治壓力,同時也為了爭取時間調(diào)兵遣將開赴內(nèi)戰(zhàn)前線,于是玩弄起“假和平”的詭計,在這個月接連三次發(fā)電報邀請毛澤東赴渝談判。毛澤東為了揭露蔣介石“假和平、真內(nèi)戰(zhàn)”的陰謀,不顧個人安危,毅然同周恩來、王若飛于 8月 2 8日從延安飛抵重慶,從而國共兩黨進行了 43天談判,這是一場激烈的政治斗爭,史稱“重慶談判”。10月1 0日,國共雙方簽訂了《會談紀要》,即《雙十協(xié)定》。毛澤東勝利完成談判使命后于第二天飛返延安。
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,用詩的語言記載了重慶談判這一重大歷史事件,創(chuàng)作了一首七律政論詩。這首詩隨即在山城廣為傳抄,披露了毛澤東在重慶談判中的心路歷程。
首聯(lián)出句,“有田有地”,喻指保存解放區(qū);“吾為主”,“吾”指代解放區(qū)人民。本句意謂保存解放區(qū),解放區(qū)的人民就能當家作主。首聯(lián)對句“無法無天”,喻指保存人民的武裝;“是為民”,“民”指代人民的基本利益。本句意謂保存人民武裝,是為了保護人民的基本利益。毛澤東在《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后的時局和我們的方針》中說:“我們是針鋒相對,寸土必爭,絕不讓國民黨輕輕易易地占我們的地方,殺我們的人!庇终f:“今年三月一日蔣介石說過:共產(chǎn)黨交出軍隊,才有合法地位。蔣介石的這句話,現(xiàn)在還適用。我們沒有交出軍隊,所以沒有合法地位,我們是‘無法無天’!保ā睹珴蓶|選集》第 4卷,人民出版社 1991年版,第1127、1128頁。)毛澤東在《關于重慶談判》中說:“人民的武裝,一枝槍,一粒子彈,都要保存,不能交出去!痹谥貞c談判中,中共領導的解放區(qū)問題和軍隊問題是兩個重要議題,毛澤東同蔣介石幾次面談,蔣介石以“統(tǒng)一政令”“統(tǒng)一軍令”為名,一再要求中共交出解放區(qū)、交出軍隊,都遭到毛澤東的斷然拒絕,但表示愿作讓步。毛澤東在《關于重慶談判》中說:“在不損害人民基本利益的原則下,容許作一些讓步,用這些讓步去換得全國人民需要的和平和民主。”(《毛澤東選集》第 4卷,第1161、1160頁。中共方面在談判后期曾同意讓出八個解放區(qū),軍隊縮編到 24個師,還可以少到 20個師。國民黨方面仍認為違背政令、軍令,中共方面據(jù)理反駁,最后雙方在解放區(qū)和軍隊問題上未達成協(xié)議。
頷聯(lián)出句“重慶有官皆墨吏”,重慶當時是國民黨政府的陪都,指代國民黨政府統(tǒng)治的國統(tǒng)區(qū);墨吏,貪官污吏。本句意謂國民黨政府統(tǒng)治的國統(tǒng)區(qū),政治黑暗,官吏貪腐,搜刮民財,民不聊生。頷聯(lián)對句“延安無土不黃金”,延安當時是中共中央所在地,指代中共領導下的解放區(qū)。諺語說,眾人一條心,黃土變成金。本句意謂在中共領導下的解放區(qū),政治修明,干部廉潔,人民當家作主,萬眾一心,就連黃土也會變成金。頷聯(lián)將重慶與延安做了尖銳和鮮明的對比,歌頌了解放區(qū),抨擊了國統(tǒng)區(qū)。此聯(lián)承接首聯(lián),從解放區(qū)與國統(tǒng)區(qū)的對比中,闡明了保存解放區(qū)的正當性與必要性,對取消解放區(qū)的主張進行了反擊。頸聯(lián)出句“炸橋挖路為團結”,是說解放區(qū)軍隊開展交通破擊戰(zhàn),“炸橋挖路”,是為了達到制止內(nèi)戰(zhàn)、國內(nèi)團結、實現(xiàn)和平的目的。《毛澤東年譜》 1945年9月17日譜文記載:“蔣介石在重慶談判開始后,至本日止,還命令四個戰(zhàn)區(qū)的司令長官傅作義、胡宗南、孫連仲、李品仙等,分別率領所部沿鐵路線向解放區(qū)進犯。中共中央、中央軍委決心開展交通破擊戰(zhàn),打擊沿鐵路線進犯的國民黨軍,以求達到爭取和平的目的。”(《毛澤東年譜(1893—1949)》(修訂本)下卷,中央文獻出版社 2013年版,第 26頁。)毛澤東在《國民黨進攻的真相》中說:“國民黨當局正在大舉調(diào)兵,像洪水一樣,想要淹沒我整個解放區(qū)!薄岸璧K這種進攻,亦即有效地制止內(nèi)戰(zhàn)的武器之一,就是不許他們在鐵路上運兵!保ā睹珴蓶|選集》第 4卷,第1168—1169、1169頁。)頸聯(lián)對句“奪地爭城是斗爭”,“奪地爭城”指爭奪抗戰(zhàn)勝利果實。本句是說解放區(qū)軍隊同國民黨軍隊爭奪抗戰(zhàn)勝利果實是一個尖銳的斗爭。毛澤東在《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后的時局和我們的方針》中說:“抗戰(zhàn)勝利的果實應該屬于人民”,“不要以為勝利的果實都靠得住落在人民的手里”!耙慌筇易,例如上海、南京、杭州等大城市,那是要被蔣介石搶去的。”“另一批桃子是雙方要爭奪的。太原以北的同蒲,平綏中段,北寧,鄭州以北的平漢,正太,白晉,德石,津浦,膠濟,鄭州以東的隴海,這些地方的中小城市是必爭的,這一批中小桃子都是解放區(qū)人民流血流汗灌溉起來的。”“目前這個斗爭表現(xiàn)為蔣介石要篡奪抗戰(zhàn)勝利果實和我們反對他的篡奪的斗爭!保ā睹珴蓶|選集》第 4卷,第1129、1130頁。)尾聯(lián)出句“遍地哀鴻滿城血”,哀鴻,哀鳴的大雁,這里比喻災民。本句意謂在國統(tǒng)區(qū)以及原淪陷區(qū)到處都是流離失所、貧病交加的災民,并且國民黨當局正在大舉調(diào)兵進攻解放區(qū)的城鎮(zhèn),進行大肆燒殺,造成大量軍民流血傷亡。尾聯(lián)對句“無非一念救蒼生”,“一念”,一個念頭,指作者赴渝談判的目的;“蒼生”,本指生草木之處,多借指百姓,這里借指全國人民。本句是說作者來重慶參加國共談判只有一個目的,就是避免內(nèi)戰(zhàn)、爭取和平以求拯救全國人民。
《七律·重慶談判》,是政治家詩人毛澤東創(chuàng)作的別具一格、不同凡響的一首政論詩。此詩的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具有鮮明的特色。第一,思想境界高遠,政見鮮明,針鋒相對,論理犀利,入木三分,具有強烈的戰(zhàn)斗性和震撼力。首聯(lián)對蔣介石在重慶談判中要求中共交出解放區(qū)和軍隊的無理主張,進行了有力的批駁和反擊。頷聯(lián)勾勒了解放區(qū)和國統(tǒng)區(qū)的兩重天地,一褒一貶,對比鮮明。頸聯(lián)揭示了抗戰(zhàn)勝利后國共之間面臨的兩場嚴酷的斗爭,表明了中共正確的斗爭策略。尾聯(lián)揭露和控訴了國民黨當局在國統(tǒng)區(qū)和解放區(qū)造成的災民和傷亡,表達了反對內(nèi)戰(zhàn)以求拯救全國人民的赤子之情。第二,憤激之情躍然紙上。馬克思說過:“憤怒出詩人!泵珴蓶|在重慶談判的時候,面對蔣介石的無理要求和咄咄逼人的施壓,同時眼見國民黨軍大舉進攻解放區(qū)與大肆搶奪抗戰(zhàn)勝利果實,一種憤慨的感情油然而生,這種強烈的感情貫穿于這首詩的字里行間。
第三,運用比、興兩法,涵蘊深長,寄托彌高,詩意雋永。用比、興兩法就是用形象思維方法。比法,朱熹說是“以彼物比此物”,可以理解為明比。興法,有一種是暗喻。劉勰《文心雕龍·比興》篇說:“觀夫興之托喻,婉而成章”,“比顯而興隱”。就是說比法是明比,興法是暗喻。這首詩中的“無土”比作黃金,“哀鴻”喻指災民,“蒼生”借指百姓,這都是明比,初讀就能讀懂。詩中的“有田有地”“無法無天”“炸橋挖路”“奪地爭城”,用了典故,即用了今典,這都是暗喻,如果不了解這些用語的本事,一讀再讀也未必完全讀懂。但是,只要深入研究一下此詩的寫作背景,并讀一讀作者在重慶談判前后的著作,就會弄清這些用語的本事。一旦弄清了詩句的原意,就會覺得這些詩句并不平淡枯燥,從而品味出雋永的詩意來。
第四,語言通俗淺顯,新穎生動。首聯(lián)把有關談判的兩個重要議題、頸聯(lián)把當時國共之間兩場尖銳斗爭,概括為詩的語言,運用了口頭常用語,言簡意賅,亦莊亦諧,鮮活風趣。頷聯(lián)是此詩的警句,鞭辟入里,平中見奇,讀了使人過目不忘。
第五,不避重字。這首詩中用的重字,如“有”“無”“地”“為”“是”“城”,顯得較多。但由于連用三聯(lián)對偶句,涉筆成趣,并不覺得這些重字用得不合適。也許有人認為首聯(lián)的兩個“為”字用得不合適,因此將“是為民”改為“是爾民”。其實,這兩個“為”字,不但讀音不同,而且詞類和詞意也不同!拔釣橹鳌,“為”讀 wéi,是動詞,意為“做、作”!笆菫槊瘛保盀椤弊xwèi,是介詞,意為“為了”,表示目的。毛澤東寫律詩,有時不避重字,例如《七律·長征》《七律 ·冬云》《七律 ·洪都》《七律·讀〈封建論〉呈郭老》等,都用了重字。我國古典詩詞中,有些名篇也不乏不避重字的例子。《七律·重慶談判》,從字句上、風格上、表現(xiàn)手法上來看,同毛澤東晚年創(chuàng)作的題為《讀報》的政論詩作比較,有不少相同之點,可以說這首詩為毛澤東寫政論詩開了先河。這首詩因為寫了重慶談判這一重大題材,無疑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,具有史詩性。
〔作者吳正裕,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審,北京 100017〕
(責任編輯:劉志輝)
(來源:《黨的文獻》2016年第6期)